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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3章 六十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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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3章 六十六

七月初七,薈芳館大文會於吉時如期開幕。

儀式很隆重,白日焰火喧天,半個內城都能看見。

過午,賀今行帶著鄭雨興到刑部議事。間歇飲茶,大家閑聊幾句,都在說這個文會。

據悉忠義侯特地請了皇帝一幅字,作為鎮會之寶供奉在館中,向與會者表示陛下的重視。

有人說:“陛下願意題字,不止是重視文會士子,也是重視侯爺。”

此話引得多人附和。畢竟先前裴氏的風波都沒有牽扯到忠義侯,反而令他聲望更上一層樓,這其中必定也有陛下的袒護。但聖意不便當眾揣測,只可互相意會。

一陣眉來眼去之後,又有人提起宮中另一位皇子,“你們說,旭皇子會不會出來參加文會?”

“應該不會吧,旭皇子在為太後娘娘侍疾呢。”有人答。

前幾日太後娘娘突然病情惡化,旭皇子因此連功課都停了,專心守在太後娘娘病榻前。

這明明是後宮事,卻不知為何在私下裏傳得人盡皆知。

“殿下年紀不大,孝心可嘉。”

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。

下一刻,上首的桌案被叩響,賀鴻錦沈悶的聲音響起,“歇得差不多了吧?”

眾人立刻斂笑收聲。

“那就廢話少說,繼續幹正事。”賀鴻錦說罷,往左手邊掃了一眼。

坐在那兒的賀今行一直捧著茶安靜旁聽,接到視線只是點頭微笑。

此次會議是為了新政所涉及的法條,大理寺卿亦親自到會。但增刪修改不可能一蹴而就,今日只是先議出個綱要來,隨後再由刑理二司擬出具體的草案。

賀今行過來是為了確保彼此不出現理解上的偏差,議事結束便不多留。

走到大街上,被來往行人環繞,憋了許久的鄭雨興挨著上司小聲說:“其實我也覺得陛下更屬意侯爺……不過賀尚書看起來倒是沒有偏心,挺公正的。”

大家提及文會和忠義侯的時候,賀大人一直板著臉閉目養神,不曾參與;說到旭皇子說得有些過火了才出言打斷,沒有因為旭皇子被陛下冷落,就準許大家放肆議論。

賀今行卻說:“若他有意約束,部中官員會隨便起頭說這些嗎?”

“啊?”鄭雨興楞了一下,再仔細想想,換成他們通政司,絕無可能在直房裏明議皇親暗討儲位,不由對下午的場景、以及自己的聯想感到一絲微妙。

可若說賀大人有所傾向……在忠義侯和旭皇子之間,明眼人要麽不做選擇,要麽都會看好前者吧?

不過,不管這兩位誰成為儲君,都與他們無關。通政司只忠於陛下和朝廷,他也只需聽上峰吩咐行事即可。

鄭雨興自覺想明白了,邁出堅定的步伐,跟上賀今行。

回到小二所交完差,這段忙碌的時日終於暫停,在刑部和大理寺做出反饋之前,他們可以不用再繃緊神經。

賀今行瞧著時候不早,便讓大家提前下衙。他也回家換了官服,問星央要不要一起去薈芳館。

這幾日賀冬出門在外,星央認不全草藥就沒去醫館,悶得無趣,自然答應。

他給兩匹馬兒加足草料,回屋找出一頂寬檐帽帶上,跟著今行雀躍地出門。

層雲積蓄在天邊,被西斜的太陽一點點浸染。

薈芳館所在的整條街彩旗招展,攤販夾道。被吸引而來的遠不止讀書人,男女老少皆可見,不時還有兵馬司的兵員巡邏維持秩序。

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,建築本體坐落在迤邐雲霞中,就像一名紅光滿面的青年,蓬發著熱情與朝氣。

越接近薈芳館大門越人滿為患,賀今行二人把臂相攜才沒被擠散,成功順著人流進館。

游人繞過影壁就不能再往前,他停下腳步,放眼望去。

館內格局未曾大改,只左右池塘圍著薈芳塔築起數座水榭,以長廊連通;高臺上撤去了所有不必要的器物與裝飾,呈環狀設席過百;上下皆座無虛席,甚至有一席擠二三人或是坐不下幹脆站著的情形。

臺中央立有一尊青銅鼎,供奉著一副白絹黃邊的禦筆,即是明德帝親題的荀夫子《勸學》選段。文會第一日便以此作為開篇的主題。

一名中年文士立於禦筆下首,背靠蒼天落日,舉著一卷文章慷慨陳詞。

時光的流逝毫不影響與會者高漲的熱情,底下諸君有的仰首傾聽,有的低聲交談看法,有的受到啟發提筆疾書。窄袖素服的侍從穿梭其中,為他們添紙加墨。

臺上論罷,得到與會者讚許一片,坐鎮於評席上的幾位大儒也點頭予以認可。這篇文章便被列為精品送至場外,張貼到影壁前的告示欄上。

每貼一篇,守候已久的各書肆小報夥計便立刻湧上去抄錄。不拘奇詩妙詞巧文精論,只要是“薈芳館才做出來的”,便能引人爭相傳閱。

賀今行隔著欄桿瀏覽剛剛上榜的文章。

星央也一起看,大部分漢字他都認識,組合起來卻叫人難懂。

只要他問,賀今行就小聲解釋給他聽,“……學習不可以停止,讀書是個人終身的修行,讓人有書可讀、讓更多平民出身的孩童能讀書,則是朝廷應當承擔的事業。這一段闡明觀點,下一段就是作者的提議。他認為官府應該擴展社學,同時要加大力度肅清學田上的貪腐,譬如他出身地的社學就學員不多、產業收入卻不知去向……”

話剛說完,耳邊響起一道帶笑的低沈聲音,“小賀大人可是在看這一篇?”

賀今行當即側目。

薈芳館裏不知何時亮滿燈火,左旁路人亦不知何時變成了身著錦衣的王玡天,而後者舉起的折扇遙榜上某篇文章。

面對面的距離太近,賀今行微微往右側退了些。

星央被他碰到肩膀,瞥來目光看到一張生面孔,頓時警覺:“你是誰?”

王玡天收手抱臂,打量他一刻,扇骨點上自己胸膛,笑道:“朋友?”

“同僚。”賀今行同時說。

王玡天故作驚訝:“你我有這麽生分嗎?”

星央分得出語氣,且被他看得很不舒服,神情也帶上幾分兇狠。

賀今行拍拍他握緊的手背,嘆口氣,“確實是相熟的人,不必緊張。”

而後問:“王大公子為何在此?”

“文會開幕這麽熱鬧,忙完公事不來看一眼,豈不可惜?”王玡天再次看向那篇文章,“現在的社學制度確實漏洞頗多,是廉是貪、貪多貪少很看教諭人品。不止文章所提的廣泉路,漢中松江等等皆是如此。不過學田也是田,朝廷這回改田丁稅法,可以將其包含在內,一並改了。”

賀今行沒料到他看得這麽認真,但他們想法是一致的,應道:“明日就讓小二所討論討論。”

“說做就做?”王玡天說:“你們下午不是還在與刑部議事麽,騰得出時間?”

下午議事的不止通政司一方,賀今行不奇怪對方知道自己的行蹤,但也不會把己司的安排說得太仔細,只道:“這兩日沒那麽忙。”

王玡天當然不會追問,以給後來人讓位置的理由,邀他一道出館。

他們說這一會兒話,就有數道打量猜測的視線投過來。賀今行也覺久留不太妥當,便答應了,拉著星央的手臂一起離開。

華燈滿街,像一場專門舉辦的燈會,璀璨明亮蓋過星辰光輝。

“我近來有個想法。”王玡天用了心,面對的不論是誰,都好似他知交一般,敞言暢談道:“新政只在江南試點,最多影響到江南周邊。宣京作為天下城池中心,若是能在京畿同時推行,必受四方矚目,帶動新式風行。有這些理念潛移默化,到了真正推行改革的時候,也容易些。你覺得呢?”

賀今行有些意外,但與他打了幾年交道,知他春風拂面之下必有所圖,思索道:“你說的有理,我沒意見。但宣京的平穩舉足輕重,要在京畿推新法,你我誰說了都不算,得稟告陛下和相爺,廷議通過才行。”

“章程如此。”王玡天頷首道,“但曠以為,只要小賀大人讚同此法,那陛下和崔相爺也一定會允準。”

“你對我這麽自信?”賀今行也笑了,轉念又改口:“不對,應該這麽說,你是對你自己非常自信。”

“自信不好麽?”王玡天坦然展扇輕搖,從容無懼。

閑話著走過最擁擠的地段,王氏的馬車接走自家公子。星央瞧見有人賣貍奴崽子,湊過去看熱鬧。賀今行守在他身後,靜立半晌,回望薈芳館。

他來這一趟,除了一睹文會盛況,還想試試能不能碰上忠義侯。侯爺今兒大半日都在薈芳館,但在他來之前就去了兵馬司,將將錯過。

可惜。

翌日一早,賀今行先去小二所,把學田的事情交待下去,才回通政司點卯。

近午時分,小二所來人匯報,有幾卷相關的機密卷宗在戶部,調閱需要他的印章。他正好有事想找陸潛辛,便親自去戶部取。

到戶部衙門的時候正好是飯點,謝靈意今日也在本部當值,和自家堂官在同一片屋檐下吃飯。前者餐盤裏葷菜比素菜多,後者卻是白飯配青菜,始終茹素。

儒家提倡君子食不言,許多人踏入官場後都打破了這個習慣,但這裏仍然安安靜靜。

賀今行也分到一餐,飯罷說完卷宗,說起昨晚遇上王玡天。

“……他大概是想進言,讓京畿和江南路同時推行新法,怕我阻撓,所以才先來探我口風。”

謝靈意:“王氏在松江一兜子爛賬,王正玄先前十分反對新政,現在他侄兒忽然改性子了?誰知道他們一家人打的什麽算盤?”

陸潛辛仿佛聽到一件趣事,笑說:“他既然主動提起,又對新政有利,那就支持他唄。”

賀今行:“陸大人也這麽想?”

陸潛辛:“前幾年松江冒雪災,炭價高昂,一匹精布不一定能買到一盆灰炭,缺柴少炭而凍斃者不知幾何。在背後囤炭、操控市價的是誰,不用我說吧?柳氏商行從江北運炭過去,還和當地人起了些沖突,最後拿錢請王氏族老出面才壓下來。”

謝靈意沈聲說:“松江路居大宣最北端,與其他路州往來不暢,凡有名姓的大家族,與王氏皆有繞不開的姻親。這是左手右手,白臉紅臉,都由他一家做了。”

陸潛辛只是陳述一些事實,並沒有因此產生任何多餘的情緒,飯困似的靠上椅背揣著手說:“我先前還在發愁,松江路不知何時才能用上新法。既然他叔侄人在京城,還敢提請同時將京畿作為試點,那我豈有不支持的道理?”

可謂是剛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頭。

賀今行明了他的態度,沈吟一刻問:“陸大人有證據麽?”

陸潛辛垂目道:“我做王家婿十幾年,去過幾遭雁回,在那邊自然也有些人手。王氏幹的事也不止這一樁,只要陛下肯讓法司去徹查,必能讓他翻不了身。”

謝靈意依舊覺得不爽快,“可陛下並未有厭棄王氏的跡象,王玡天這麽做也一定有目的。我們就讓他這麽順利地達成目標,不施以一點阻力?”

“他的目的不是明擺著麽,一定是沖著阻止新政來的。退一步講,不順著他,怎麽知道他想幹什麽?”陸潛辛無謂道,瞥著賀今行問:“小賀大人,你我合作之初便說過各取所需,我選擇對我有利的做法,不算過分吧?”

賀今行點了點頭,“凡事都有利弊,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。”

謝靈意徹底意識到什麽,皺著眉不再說一句話,後面幹脆親自去庫房找卷宗。

當天他很晚才下衙,上公主府借宿的時候,忠義侯剛從薈芳館回來,邀他坐談。

他不經意說起午間事,依然木著臉:“陸潛辛視王氏為眼中釘,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扳倒王氏。他今日因此支持新政,來日未必不會因此背刺。”

嬴淳懿不以為奇,“哪怕是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的一批人,動機也未必完全相同,更何況你們只能算是在一起共事。各懷心思各自趨利避害才是人之本性,只要當前願意出力做事,何必細究?你看賀今行,他比你更在乎新政是否能順利推行,但他有在意過陸潛辛和他手底下那些人,心裏想的到底是什麽嗎?”

謝靈意咬咬牙,說:“王玡天絕非善類,這件事肯定是他針對新政挖的坑。侯爺,我認為我們應該提前做好準備。”

嬴淳懿聽得出他是在求助自己,微微搖頭,“王玡天前幾日幫本侯解決了一個說大不大、說小不小的麻煩,這件事本侯不會過問。”

謝靈意下意識想問是何事,好在及時打住——既然侯爺沒有告訴他,那就不是他應該知道的。

他一直很有分寸,但近來不知受了誰的影響,竟有些許沖動,連眼中含沙都快忍不了了。

他想到這裏,悚然一驚。

嬴淳懿待他回神,略過了此事,繼續說:“今日老師那邊來了消息,裴明憫拒絕出使南越。”

饒是謝靈意恢覆了鎮靜,也忍不住驚訝道:“為什麽?這是個起覆的好機會啊,陛下明顯還要用他。”

“為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。他不止拒絕出使,還瞞著老師,獨自進京來了。”嬴淳懿也有些頭疼。他清晨就收到密信,派出人手暗中去找,然而至今為止都沒有找到裴明憫半點蹤跡。

這事兒說大了就是欺君,不能慢慢來,所以他打算用另外的辦法,“你找個機會把這件事告訴賀今行。”

“好。”謝靈意瞬間領會他的意圖,“可他要是不做使節,南越那邊怎麽辦?而且這麽久了,去宣旨的人怎麽也沒有消息傳回朝中?”

“老師用了些法子,拖慢了他們的回程。”

但這始終不是長久之計。

嬴淳懿權衡片刻,喚筆墨來,寫下一封密信,派人以最快的速度發往稷州。

往來的商隊捎來一只包裹。

楊語鹹從卷疊的布料裏翻出幾只信封,看完給寫著自己別號的那封,當即騎著驢出去找人。

正是秋收時節,重明湖畔成片成片的稻田就像湖水的延伸,隨著秋風湧起陣陣金色波濤,勞作在其中的農民猶如粼粼波光若隱若現。

楊語鹹到了地方,沿著田埂找人,一面高喊:“賀長期——”

不遠處割了大半的稻田裏,應聲冒起兩名穿短褐的青年。其中一個擱下手裏的稻穗,邊走邊摘了草帽扇風,用手背抹去滿頭的汗水,“楊先生怎麽來了?”

“今行來信了。”楊語鹹拿出一個信封,看他滿手臟汗粘著穗粒,幹脆把內容覆述給他。

賀長期隨手在衣襟上擦了擦,開頭就問:“……等等,莫棄爭是誰?”

楊語鹹道:“現任淮州縣令,前些日子上書彈劾了許輕名。但江南那邊估摸著已經開始改稅了,要是許輕名被卷入負面風波停職查辦,後果難以估量。所以今行向陛下求了情,朝廷現在只派了人暗中調查,明面上還沒有風聲。”

賀長期大概明白了是什麽事,皺眉道:“這莫棄爭是受人指使來破壞改稅大計的?那我們要做什麽,去幫許輕名洗清指控的罪名,還是?”

楊語鹹:“許輕名未必完全清白,不能貿然和他聯系。我們直接去找莫棄爭,今行有話要問他,還有一封信要給他。”

兩人正說著,在另一邊割稻的牧野鐮摸過來,“你倆說什麽呢,說這麽久?”

楊語鹹也不瞞他,反正要一塊兒行動,就把來龍去脈又說了一遍,最後強調:“此事宜早不宜遲,我們要盡快出發。”

“那這邊怎麽辦?”賀長期問,他們在稷州還有正在追查的線索。

這確實是個問題,楊語鹹擰著眉思慮半晌,嘆道:“罷了,我去請我那老同窗幫忙。”

又匆匆忙忙地騎驢走了。

牧野鐮叉著腰戲謔道:“小賀大人說起來是你弟弟,但我看他使喚你倒是越來越順手了。回來探親隔著千裏遠,也給你安排事做。”

“想被使喚也得先有個兄弟。我是有弟弟的,你有嗎?”賀長期呵呵一聲,叫他別偷懶,“趕緊繼續割稻子,我去跟王老伯說一聲,我們把這片田割完就走。”

“行吧,小賀大人使喚你,你使喚我。算起來我就是最大的,也不虧。”牧野鐮沖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,也甩著鐮刀走向稻叢。

這幾畝稻田都是王老伯的。

賀長期回遙陵探親,第一日他爹娘抱著他淚如雨下,第二日也寸步不離,膩歪到第四天,就讓他自個兒愛上哪玩兒就去哪兒玩兒,沒錢了再回家裏支取。

他記著倒黴弟弟拜托他去探望王老伯,左右沒事幹,就拾掇拾掇去了幾次。

當年重明湖泛濫,他和這位老人也算是一起臨過危渡過難,如今各自又有了新歷經,聊起來竟有幾分投機,成了忘年交。

近來稻子成熟,他就帶上牧野鐮,來幫老伯收稻打谷。

王老伯正在捆紮割下來的稻穗,聽說他有事要走,還有些不舍,抓著他的手巴巴地想問清他去哪兒做什麽。

賀長期很有耐心,一一解釋:“我們到淮州去找個人,具體要幹什麽我也不大清楚,是我那今行兄弟給我寫了信,拜托我跑跑腿。”

“是小賀大人嗎?”王老伯因看不大清楚而一直半瞇的眼睛忽地睜滿了,聽到他說“是”,枯瘦的手立馬松開,認真道:“小賀大人從那麽遠的京城寄信給你,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,你們現在就去吧,別耽誤了啊。”

賀長期低頭看了看自己舉在半空中的小臂,嘴角扯了扯。

每次和老人說起今行,對方都是這種反應。尤其是他第一次探望,說明來意之後,老人激動得流淚,把至今還記著他的小賀大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。

現在回想起來,他這個做哥哥的都有些不好意思,遂失笑道:“雖然急,但也不急這一時片刻。今天加把勁割完這片田,明兒一早再走。”

日頭偏西,王老伯也不強攆他們,笑說:“好,好,等你們回來,老頭子請你們吃新米。”

老人帽檐下的雙眼瞇成了一條縫兒,心中同時想,不知孩子們還去不去京城,要是去的話,他還可以請他們給小賀大人也帶上一袋。嗯,等他們回來的時候,再問問。

老少話完,再度埋頭收成。

夕陽紅紅火火地走了,朝陽紅紅火火地來。

賀長期三人收拾好包袱,一大早便乘船下江南,走最快的路線趕到淮州。

然而淮州府衙守衛嚴格,他們沒有官府文書,又因賀今行告誡要盡量隱秘行事,不便自曝身份,一去就吃了閉門羹。

楊語鹹回到客棧,把結果告知另兩人。

大家圍坐著想辦法,牧野鐮說:“什麽人啊這麽大排場,見一面這麽難?他住哪兒,我兄弟倆晚上直接去把他綁來。”

賀長期白他一眼,“都說了這個莫棄爭為人剛正,你去綁他肯定會激怒他,要是他把我們當作賊子、不信我們說的話,又該怎麽辦?”

楊語鹹想到一個人,問他:“你和江與疏也是同窗吧?”

找到江與疏要容易許多,直接去太平蕩就是。

斷崖將奔流的江水分出上下,貼崖壁而起的堤壩已可看出主體的模樣,上面掛著許多正在敲敲打打的工匠,層疊起伏的聲音就像無詞的號子。

一名膚色微黑身材勁瘦的青年乘吊籃從半山腰下來,見到楊語鹹脫口而出從前的稱呼:“楊大人?”

楊語鹹微怔,回憶起當年去小西山的情形。那時是知州與學生,如今學生們都長大成材了。

賀長期沒想那麽多,只是覺得許久不見,對方變化很大。他又環視一遍整個太平蕩,然後把目光集中到對方臉上,“你一直待在這裏?”

語氣裏潛藏著驚奇與佩服。

“十五年夏至後過來,將將三年,不算久。”江與疏平和地回答,眸子很亮,抿著唇的模樣卻有些靦腆。

但是他沒有停頓冷場,很自然地接著說:“今行也給我寫信了。你們要是想見莫棄爭莫大人,我明日就要去淮州府,你們跟我一起就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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